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四十九)

       孙以川发誓,之后再也不敢随便应下海棠的要求了。话不能说得太死,事儿也不能应承得太快,明明一向严谨的他,现在两样都犯了。

      他恨皮皮虾。

      上一次吃皮皮虾是什么时候,以川已经想不起来了,以至于他现在对于这种张牙舞爪的生物并没有多大的印象。提着它们回来的路上,他还在心里默默捋了一遍鲜虾的处理流程——去头,取心,抽虾线,冲洗,下锅。只不过,当他捻起其中一句幸运儿的虾须预备实操时,对方挥舞着的钳子上所布满的倒刺让他意识到,这货跟海棠一样不好对付。

       明虾,节肢动物门,软甲纲,真软甲亚纲;皮皮虾,节肢动物门,软甲纲,掠虾亚纲。

      从字面意义上理解,二者的区别在于,当你试图捕食一只明虾时,它会屈服;而当你试图捕食一只皮皮虾时,它很可能会跳起来打你。对此,孙以川先生的解决办法是:跳过前三个步骤,冲洗两遍之后,起锅,烧油,将皮皮虾倒入锅中,然后盖上锅盖。

      燃气灶的火苗舔舐着锅底,铁锅内的皮皮虾欢快地翻腾着,发出“噼啪”的响声。他得意地抱着胳膊在一旁围观其受刑,心中腹诽,果然食物还是食物。可就在受热半分钟后,以川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错误:

       忘了问海棠想怎么煮。

     他连忙把火一关,小跑着到厨房外,拦下了正抱着薄毯回屋的海棠,怯怯地问了一嘴。海棠倒是答得爽快,煎炒煮炸都可以,她不挑。没等他细问该如何佐料爆炒,海棠已经翩翩然进了房间关了屋门,把孙以川满肚子的心虚拦在了门外。

       也罢,他叹了口气,唯有见招拆招。

       一个小时后,在厨房中奋战许久的孙以川看着灶台上的一片狼藉,嘴角抽了抽。

      他对于自己的定位相当很准确,那就是他天生不是个当厨师的料子。

      鉴于在询问海棠之前,那些嚣张的皮皮虾们已经一股脑被他丢进了锅里,于是这次只能将就着做个爆炒。以川小心翼翼地将锅中的皮皮虾铲到盘中,连同他“顺手”撒入锅中的那些五花八门的佐料一起,更是将锅底反复蹭了蹭,生怕撒了一点料汁。对于这满满一盘的成品,是他辛苦奋战的劳动结果,本该感到欣慰甚至自豪,此刻却是心有戚戚焉。

        也不知道能不能让那位姑奶奶满意。

        “咚咚”,以川吓了一跳,才发现海棠站在门口,等他等了许久,这才不耐烦地敲了敲门,撒娇一般地问道:“好了么?我饿了。”

       “……好了”,以川答得有些心虚,望了眼盘中的“杰作”,正准备动手尝上一块,海棠却已经持着撑衣杆临时充作手杖,一路“哒哒”点地走到了他身旁,冲着他张开嘴:“啊——”。

       以川犹犹豫豫,生怕这一喂面前的姑奶奶当即就要炸锅。

      “啊————”,等不着送到嘴里的虾肉,海棠等得不耐烦,提高了声调。

      以川只得照办,心里七上八下,连累的手指也哆哆嗦嗦,避着虾身上的倒刺,好半天才剥好一只,终于赶在海棠发出第三声催促的时候塞进了她嘴里。

      “唔……”海棠面无表情地咀嚼着,看得以川忐忐忑忑,鼓起勇气试探道:“……行吗?”

      海棠抿紧了嘴将皮皮虾咽了下去,半天不说话。以川越看越慌,弱弱地试探:“要不要我明天再给你买……”

     “噗嗤”一声,海棠却是笑了出来,轻推了他一把,“慌什么呀?煮的挺好哒,虽说赶不上饭店大厨的手艺,不过本人是不会这么苛刻地要求你这些的。好了,快上菜吧,我饿得胃都瘪了。”海棠转了身,拄着撑衣杆,又一路点着往客厅走去。

      “这样真能过关?”以川悄悄嘀咕一句,正准备给自己也来上一只尝尝,海棠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,突然回过头来,很是傲娇地发了话,“说好了。这一碟子都是我的,不许你偷吃!”

      “小气!”以川笑骂了她一句,走到她身边,一手端了虾,小心将她扶到餐桌旁坐下,郑重地把碟子放到海棠面前,“喏,给你搁这了。不过不着急吃,这玩意不好剥,我去加个番茄蛋汤,你先等会。”

     “忍不了怎么办?”海棠拿食指戳了戳他胳膊。

     “憋着!馋鬼。”以川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记,海棠吃痛,发出“嗷呜”一声惨叫。


     饭桌上,孙以川彻底见识了什么叫“吃着碗里的,看着锅里的”,然而对海棠这样的来说,即便她看不见,仍然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她的想法。

      比如,她碗里的皮皮虾消失的速度要远远快过孙以川剥虾的速度;又比如,每当碗中虾肉即将见底的时候,海棠总会有意无意地,把碗朝剥虾的人那一侧推了推,有意无意地用筷子轻磕碗沿以示“期待。”

       以川瞅着好笑,有心想看看她吃瘪的样子,便说:“旧时候的那些乞丐才会用筷子磕碗。”

      “哦。”海棠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,转而举起筷子“叮——”的一声敲上了碗沿,郑重过和尚撞钟,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让孙以川佩服得五体投地,不自觉加快了手上的速度,终于在剥完了最后一只虾壳之后,宣布功成身退:“最后一只,多了没有了。”

       海棠冲他咧嘴一笑,捧着手中的碗又塞了几口米饭,含糊不清地说道:“夸你。”

      “咽下再说话。”看着面前满满一碟子虾壳,孙以川突然也有些好奇自己的作品是不是真的那么令人满意,不过现在是无法验证了。也罢,他失笑,她高兴就好。今天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造就海棠的心头爱,一餐下来统共就炒了俩菜。小丫头负责消灭那碟虾,孙以川负责消灭另一碟四季豆炒肉,而此刻眼瞅着也要见底了,偏偏盘中的米饭还有大半碗。他环顾四周,取过原本盛着皮皮虾的碟子,顺着碗沿稍稍淋了一圈汤汁拌起饭来。

      他扒了一口。

      怔住。

      孙以川放下了碗。他错了,喂给海棠之前,他该尝一尝的。口中的味道霸道而汹涌,想起自己为了去除虾的腥味撒的那些调料,综合起来就是现在这般感受,咸中带苦,又混着一股辣劲儿,几乎盖过了虾本来的鲜味,以川连忙伸手取过水一阵猛灌来解救自己的舌头,放下的一瞬,却看着面前的海棠仍是吃的十分开心,时不时捧起旁边的汤碗啜上一口。

       “喝的第三碗了吧?”他搁下筷子,努力装得平静。

      “好像是。”海棠砸吧着嘴,“酸酸的开胃。下次再多打个蛋进去吧?”

       “……好。”

    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。

      他明明把她心心念念的皮皮虾搞砸了,简直失败到不能再失败。他看着她那副仿佛永远都吃不够的样子,想起她方才说过,这一盘都是她的,不准他偷吃。

       是怕他发现吗?

      以川突然很想摸摸她的脸,碰一碰她咀嚼的时候鼓起的小腮帮子。他把手伸向她,颤抖着,可他控制不住。面前的海棠毫无察觉,依旧吃的十分满足。就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,他忽然住了手。

       不,不要戳穿她……

       照顾她衣食住行,带她求医问药,日复一日,孙以川每天都在充当她的各种倚仗,不曾厌烦。轻松吗?说实话并不,他是情愿的。饶是这样,孙以川偶尔也会头疼,海棠爱撒娇,有点顽皮,时而任性,总有数不尽的小心思,仗着自己看不见,好似一天不和他闹腾一番,提上几个千奇百怪的要求就浑身痒痒。

       但此刻,孙以川眼角发涩。何必这么懂事呢?反正除了他也没人再看了,就算她再任性上十分,自己也是惯得起拿得住的,可这么大一盘又咸又苦的东西,海棠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却装的像极了,一边催着他剥虾,一边笑着咽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 小傻瓜,为什么要撒谎呢?

       “下次……”,他骤然出声,却又止住,深吸了口气压制住翻涌着的情绪,“下次做成清蒸的好不好?油盐的东西别吃太多,我拌好蘸酱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 好啊,海棠轻快地答应,捧着汤碗一口气喝得见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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