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五十二)

        这一天,海棠早早地洗了澡刷了牙,盘腿在床上叠着衣服,孙以川则倚着床头坐在一旁悠闲地翻着书,时不时抬眼观望她的进度。

        与旁人的习惯不同,孙以川独自叠衣服时,总是喜欢寻一块宽敞的地方,将衣服摊开,抚得平平整整,再从衣袖裤腿开始,把每一个边角抻直,最后才细细叠起。这也是他所喜欢打发时间的活动之一,手上繁忙着,心中却能平静十分。同样,这个法子也在他的要求下,被很好地“传授”给了身旁正吃力地模仿着的丫头。

     自然,海棠私底下对此骂骂咧咧不是一回两回了,可任凭她声音压得再低,每一次都还是被他全盘装进了耳朵里,一边装作忙活着手上的事情,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。

     海棠不比孙以川有那样好的耐心。在她的世界里,叠好的衣服只要能在衣柜里摞起来,不塌掉就行了,最好衣柜里能多隔几层隔板,越多越好,一格一件,省的费事。照孙以川这个法子,叠个衣裳也能出上一身细汗,比体育课考五十米短跑还喘。此刻,她正对付着一件长款的风衣,料子轻薄,可一摊开来面积却大,海棠跪在床中央理了半天,可只要一动弹,不是膝盖就是手肘脚尖,总能带起一片衣角,怎么也抚不平,于是乎越理越恼,终是憋不住,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跌坐下来,把风衣往以川边上使足了劲儿蹬去:“你就折腾我吧!”

        扭过头便气鼓鼓地不理人。

      以川笑笑,搁下了手中的书,取过那件被蹬作一团的风衣,悠悠然道:“原本是想让你好好打发打发时间,不成想越磋磨你越急躁。”海棠闻言很是得意,还当他终于拿她没了办法,正预备乘胜追击时,以川一盆凉水立时而至,浇熄了她心中蠢蠢欲动的叛逆心思:

       “还是背诗来的奏效。”

      海棠闻言,“腾”地一下直起了腰,犹疑一阵之后终是败下阵来,伸手在床铺上摸索着,触到了风衣的一角,焉巴巴地将它从以川手中拽了回来,提起衣领用力一抻一甩,继续她的叠衣大业。

     始作俑者在一旁兀自笑得双肩乱抖。

     毕竟之前,海棠从来不觉得背诗是件多难的事,因此在孙以川一开始让她背诗时,不假思索地答应了。以往她对诗词的记忆皆是靠字不靠音,这一开始,海棠才发觉在无法读文视物的情况下,背诗是一件多痛苦的事,得让以川一边念着,一边在她手上写着笔画,光一句“蚕丛及鱼凫”就得写上三四遍,往往一个下午过去了,一首《蜀道难》背不到三分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 唯一让她觉得可以坚持的,是孙以川自觉难为了她,教导的时候极有耐心,估计他自己也没料到海棠如今连背首诗都如此费劲,每每在她或焦躁或气馁的时候,总能变着法地哄她继续下去,说是对她要求不高,时间有的是,只要能背下来就行。是而海棠自己也觉得,这诗背得虽然比小燕子辛苦了些,她却比小燕子好福气得多。

       “不过……”海棠突然停下了手上的活计,问道:“温医生那边很远么,怎么还得住一晚?”

       以川默不作声地把她手上的风衣袖口翻好,道:“是这么说,大巴车还得倒两趟才能到。碧潭市到底是省会,地方本来就大,她那又是大学城郊区,是折腾了点。”

      海棠点点头,攥着手上的风衣不知在思索纠结着什么,将它反反复复扯来扯去、卷了又卷,以川在一旁看得肉痛,连忙掰开海棠的手将其救下,转而塞了个枕头过去由她蹂躏。

       “到了碧潭,就算进城啦?”海棠突然支着脑袋问他,笑得有些不怀好意。

       孙以川眯着眼睛,仍是翻着书册,“又打着什么鬼主意呢?”

      “买衣服啊!”海棠喜笑颜开,膝行过去,抓着孙以川的胳膊就是一阵猛摇,“你看嘛,我这睡衣多久没换,袖子都短了。”

      以川合上书,余光瞥了一眼,语气淡淡:“说瞎……撒谎也不打草稿,你身上这件是我的衣裳,再穿个三年五载怕是也短不到哪儿去。”

      海棠一时语塞,心下揣度了一会,复又说道:“那……我也不能总穿你的吧,不用看都知道,你们男人的衣服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,全是纯色,一点儿意思都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   以川一听,心想这话倒是说的对,不仅纯色,而且全是黑白灰,好在你瞧不着。

      见他没有反驳,海棠暗自窃喜,又悄悄打起了边鼓:“天气马上冷下来了,这边比城里温度又低,不该添些衣服么?再者说了,女孩子过冬跟你们男人能一样么……”

     以川知道她接下来又是一番长篇大论,有心想听,便乐呵呵地反问:“怎么不一样?”

     海棠开始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算给他听:“喏,秋衣秋裤得买,还有羊绒袜子,这里的冬天潮湿,脚丫子总冻着……还有围巾、毛线帽、打底裤……对了,还有生姜、红糖、暖水袋,最好再买些暖贴,有备无患,要不总感冒……”直到十根手指头都用上,海棠竟也没有数完,一番过冬论说得言之凿凿,好似不满足她的要求这个冬天便过不去了一般。以川一边应承着,一边悄悄拿笔记下。

       “还有……”海棠突然想起来,拿食指戳戳他胳膊,“得买几件……”口中嗫嚅着,却又说不出口,以川当即心领神会:“尺码?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三十二……B……”

       “丫头,”以川语重心长地抚着她的小脑袋,“人贵有自知之明。”

        海棠顿时被这句看似教导实则讥讽的话语激得恼羞成怒,抄起怀中的枕头朝着前方就是一顿爆锤,却被他灵巧躲过,一番折腾之下竟也没争得半点好处,只能背对着他躺下,兀自在一旁生闷气。

      以川知晓她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,便也枕着胳膊躺下,并未再说什么。一阵沉寂过后,反倒是海棠率先憋不住,发话道:“我生气了!”

     以川听罢,嘴角抿了抿,硬生生将那股笑意又忍了回去,坚持着没说话。等了一会,海棠见他没有反应,心头火气更甚,伸出脚丫子朝身后毫无准头地踢了一脚,“你快哄我!”

      过了几秒钟,仍是没有半分动静。正当海棠抱着枕头等得失落,眼中有些酸涩时,身上忽而被覆上一张毯子,耳边传来他的声音,很慢,很轻:

     “给你买——不过你得再多吃些,吃胖点,才能穿得上……现在这样,也忒痩了。”

      拂过她面颊的,有他掌心的暖意。

      这一晚,她依旧睡得很好。


评论(3)

热度(7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