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一百零四)

今天,里里被送到了新外公家里。

她的爸爸和新妈妈——就是之前的那位唐甜小姐,里里管她叫过一阵子姨姨,一同出门应酬去了。两个月前,爸爸和她举行了婚礼,她顺理成章地变成了自己的新妈妈。

里里想起爸爸当时腼腆又为难地征求自己意见的时候,脸上尴尬纠结的表情,觉得十分好玩。她早就知道唐姨姨会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妈妈,所以她并不在意这些,就算不是她,将来也会是别人。

倒是这位新妈妈,里里可以诚恳地说,对她很不错。两人的婚礼上,里里懒洋洋的,并没有拿自己当主家姑娘,两手一摊交给了长辈们忙活,见着两边的亲朋好友连招呼都懒得打,端着一碟子点心四处乱窜,不时地给服务员们再添点小麻烦。

所以,当她把奶油蹭到了新妈妈的婚纱上,被当伴娘的姑姑小声埋怨的时候,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。

“饿了?”

里里抬起头,新妈妈笑吟吟地看着她。

“甜食吃多了要蛀牙的……”

里里重重地点头,她猜到下一秒新娘子应该会说“以后不许多吃”这样无关痛痒的话,她已经做好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准备。

“一会记得漱口。”

嗯?没有怪责她吗?里里有些意外,不过仔细想想,新妈妈似乎就是这样的风格,从来不对她说一个“不”字,连爸爸都觉得她关心这个女儿多过自己。

新妈妈没有太关注她盘子里的甜食,只是牵着她一起去了卫生间,斜倚在洗手台上,和里里拿着湿巾一起擦着裙子上的奶油渍。

“以前我没有这么好脾气的……”新妈妈对着一旁抽着湿巾玩水的里里笑了笑,“我女儿一调皮我就会说她,我总是嫌她不够乖,不够努力。有时候,明明是我自己不满意自己,看什么都不顺眼,却还要把气撒在她身上……最后,报应也来了,我的女儿不在了,她再也喊不了我一声妈了。”

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,里里注意到,新妈妈的眼睛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悔和失落,好像再多的快乐也没有办法填补。她曾听说过,新妈妈跟上一任丈夫的婚姻似乎并不幸福,所以在失去了女儿之后,果断地醒悟过来,当即分手了。里里虽然不能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,不过至少,安慰一下还是能做到的。

里里伸手抱了抱她,轻轻地。

新妈妈的皮肤很是细腻,柔滑且冰凉,里里很喜欢,搂得紧了些。

环抱着她的腰的时候,里里分明感觉到,新妈妈有些激动过头了。

她颤抖了一下。

“里里……”

她轻轻喊她名字,声音也是颤抖的。

“你知道吗?比起你爸爸,我更喜欢你……”

“就好像老天爷又还给我一个女儿一样……”

后来一直到婚礼结束,里里都没能忘记这两句话。婚礼之后,新妈妈便搬到了他们家里,爸爸的事业似乎顺畅了很多,没有以前那么忙了,每天总能抽出点时间过问里里的功课。一般在这种时候,新妈妈总是很自觉地走到一边,从不过问里里的教育问题,碰到两个人有争执的地方,也倾向于让里里自己思考和决定。

里里将之归为,分寸感。新妈妈在她眼里,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。这一点,让里里很喜欢。

今天也是同样,夫妻俩参加聚会之前,原本爸爸想要直接带上里里一起去,不过被新妈妈拦下了。她刻意问了下里里的意见,得到了颇为难的反应之后,新妈妈委托保姆阿薇将里里送到了父亲家里,径直拉上丈夫出了门。

新外公身体不好,不怎么出门,偌大的宅子里,安静地像只有里里一个人。她哼着歌,牵着一只名叫呼啦的小柴犬,四处溜达,留下玩耍的印记,很自在,很快活。

直到呼啦从杂物间里刨出来一个纸箱。

它对这个箱子十分感兴趣,生拉硬拽到了里里面前,兴奋地叫嚷着,想让她开给它瞧。

里里打开箱子,翻出了一只带着污渍的跳跳虎,一只七成新的hello Kitty,一串捕梦网风铃,一盒彩纸画笔,还有几只精巧的芭比娃娃,都是女孩子的玩具。里里抬手招来了呼啦,将跳跳虎丢给了它,开始研究箱子里其余的东西。正看得兴起,保姆阿薇端着餐盘进来:

“妹妹,你阿公让我给你端点吃的。”

阿薇是闽南人,管里里这样的小姑娘只喊妹妹,至于她口中的阿公,指的是里里的现任外公唐致远。

里里摆摆手示意她放下。阿薇转身出门,一眼瞥见旁边拿爪子拨着跳跳虎玩得不亦乐乎的呼啦,叫到:“哎呀!那个是以前小小姐的东西,不好乱动的。”

可怜的呼啦,突如其来被喊了一嗓子,看着眼前乍起的两人冲着它奔过来,还以为她们是要抢走自己的玩具,叼着那只好不容易得来的跳跳虎四处乱窜,撞翻了两个置物架之后终于被阿薇一把按住。

里里赶紧帮着阿薇从狗嘴里抢下了那只跳跳虎,擦干净呼啦蹭上去的口水。阿薇把它连同地上翻出来的东西都归置回箱子里,收拾的时候不住念叨着:

“这些都是以前小小姐的东西,大小姐离婚以后,只带了这些回家的。”

“小小姐过身了,听说是掉到河里面去了,走得不好……这在我们老家,做一场法事是要的,找个大和尚来好好超度,念念经,敲敲木鱼。大小姐离婚的时候很匆忙,看来也没顾上给小小姐安排这些,年轻人嘛,大多是不信这些的啦……”

里里这才记起,新妈妈口中多次提起的那个女儿。想了想,里里拍拍阿薇的手,框了框自己的脸。

“照片?没有的,”阿薇当即读懂了她的意思,“家里现在跟小小姐有关的东西,就只剩下这些啦……我们做帮佣的也不好问主家的事情吗,老爷子不让在家里放小小姐的东西,也不让别人提,说是怕大小姐难受。里里小姐,可不好跟主家说我跟你讲这些的啊,要被开掉的。”

真那么疼女儿,怎么会不把自己外孙女的后事安排好?连提都不让提起,也不知是避讳,还是真的心亏。里里虽然犯着嘀咕,但也没多追究,三两下吃完了点心,看着外面的天光渐暗,想着爸爸应该快回来接她了,于是跑上二楼,走到新外公的房门外,准备打个招呼。

里里伸出小拳头轻轻扣了扣门,等了半天没有反应,于是将耳朵贴在了门上,屋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:

“一个不想干的学生,怎么会知道这些事?”

“按照那个警察的说法,那个学生盯着小小姐很久了,凑巧又认识了小小姐在学校里交的朋友,这才推断出来的——”

“总之你盯紧了,不能出岔子。至于那个学生,定这个非法入侵的罪名也不敢真闹起来,小心看着就行。”

“以防万一,还是往远了送吧?”

“你看着办。记着,这事别让老爷子知道。”

话音落下,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。里里急忙回身躲在楼道里,藏好的瞬间,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一个面生的叔叔走了出来,紧接着,早晨来接她的管家老爷爷也跟了出来,反手带上了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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