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六十三)

        茉湖区第三医院,姚玲趁着午饭换休的时间,提着一个塑料袋快步小跑出了急诊室大门,终于在住院大楼后方的小花坛处看见了她要找的人。

       孙以川正微笑着等她,一只手在背后,似乎藏着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 “拿着,”姚玲将塑料袋举到了他面前,“小棠这两个礼拜的药都在里头了,不过你温阿姨也交代了,这个药吃下去多多少少有些不良反应,让你多看着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 孙以川连忙将药接过,“我晓得了,辛苦你姚姨。还有——”他将藏在身后的饭盒掏了出来,笑吟吟地递上去:“知道您多半为了我又牺牲了食堂的蒜香排骨,特地给您补上一份。”

       “真这么贴心?”姚玲半是玩味半是狐疑地望着他,伸手打开饭盒的盖子,在孙以川有些心虚的目光下,撬开饭菜的夹层一瞧,盒底果然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百元大钞。姚玲取出那叠现金,在他眼前扬了扬:“这么急着贿赂我呀?”

       以川见瞒不过她,赶忙解释道:“我自然知道您是个热心肠,要不也不会来求您了。只是……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?”

      “那也不必这样”,姚玲将饭盒放到一边的花坛上,“万一小棠将来要手术,到时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,如今我跟你温姨想方设法地帮你省着,怎么还上赶着让人宰呢?”说着便将手上的现金团成一卷,要往以川的口袋中塞去,又被他左闪右闪地躲开,叹了口气,正色道:“姚姨,我只是不想让她有压力。”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自然,也不想这件事给您二位带来压力。”说罢,微微颔首,转身便走了。身后的姚玲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“她”是谁,望着孙以川小跑出去的背影,忍不住吐槽了一句“一口一个姚姨,那丫头一出现就那我当外人了”,心中却越来越觉得,十几年前那个在病床上听着家人的死讯,一滴眼泪都来不及掉便爬上轮椅赶去见父母最后一眼,抱着他们的骨灰匣亲手放入墓穴中的少年,一点都没变,还是这么固执。

        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     以川离开医院之后,没有直接回家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还有事要做。

         周末的中午,新城雅苑的正门关闭着,唯独留着旁边的一扇侧门,容住户进出。孙以川走向了保安值班室,熟稔地报上来访的房号,进了小区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。上回他便是在这个门口,目睹了她的父亲在失去女儿之后,又被妻子弃之而去的场景。甚至早在带走海棠之前,他就曾多次跟着她放学的脚步,看着她在小区门口进进出出。他甚至还记得,有那么一阵子,总能在黄昏时分看见海棠端着个小铁盆坐在花坛边,三两声口哨,就能引来小区里所有的流浪猫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走进了6栋2单元,上了三楼,停在了303室门口。那是她的家,上次海樵带他进来过。楼道里依旧干净整洁,只是相比其他地方,这儿似乎总少了那么一丝生气。

        孙以川上前敲了门。很快,门内响起一阵脚步声,传来的却是一个年轻少女的问话:“谁呀?”

        他有些惊讶,朗声道:“我找海先生,这间屋子的住户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住户?”女孩将门打开一条细缝,狐疑而又警惕地望着门外的来客,“这里是我家,可我们家没有姓海的,你找错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 以川上前一步:“两个月前我还来过呢,他们家是住这里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两个月前?”女孩有些奇怪,转头朝屋内喊了一声:“妈!你来一下。”随即,女孩掩上了门。几秒钟后,门再次打开,一位系着围裙的妇女探出了一张脸:“你说你找一位姓海的先生?”

      “是的,我来看看他。”

       女人闻言,却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,“不好意思,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。你说的那位先生,上个月刚刚搬走,后面这套房子就挂在网站上出售了,我们也是才搬来不久。”

       “那您知道——”

       “不好意思,”女人似乎不太愿意同面前的陌生人多言,“我们所有的手续都是经过中介办理的,对于原来户主的信息,我们只晓得他急于将房子出手,其他的一概不知,很抱歉帮不上你。”说罢便合上了门。很快,屋内便传来女子低声教育女儿的声音,“谁叫门你都开?现在的坏人手段多的很,你这心大的臭毛病能不能改改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 以川哑然。物是人非竟来的这样快,明明只去过她的房间一次,只见过那个失魂落魄的父亲一眼。他怅然转过身,却看到了一双同样惊愕的眼睛。

       “您……也是海叔叔的朋友吗?”面前的男孩问。


       两人在小区里的凉亭坐下。

      男孩略有些拘谨地开口:“我要转去碧潭的中学上课了。本来,想和海叔叔道个别的,现在看来,是我迟了。我总是迟一步……”

       “你是——?”以川端详着男孩的脸,总觉得有些面熟。

        男孩礼貌地冲他一笑,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:“我叫夏和。”

       以川的眉毛不由自主地一挑。

       “我是海叔叔女儿的男朋友。”夏和俨然将孙以川当做了海樵的好友,像在长辈面前一样大方地介绍着自己。

      (以下【】内为孙以川的内心活动)

      【现在不是了】孙以川略生硬地将眼睛挪到了旁边的灌木丛。

       夏和继续说着:“之前几次见到海叔叔,本来想打个招呼。可是海棠不喜欢,一走到这片连手都不让我牵,还只让我送她到街口。我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海叔叔接上她,陪她进小区。她总说,万一让她爸爸知道她悄悄谈恋爱,只怕会冲上来揍我一顿。”

    【才多大就牵女孩子的手?我现在也挺想揍你的】

      面前的男生抬起头望着他,道:“可自从她……离开以后,我一直光顾着自己难过,也没能来好好地劝慰她的父母。我很想她,总盼着她能回来,甚至有好几次,我都梦见她了,她笑得那样甜,告诉我她只是贪玩忘了回家。”

     【以后这样的梦倒是可以少做些】

     “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。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,原本想最后一次来这里,跟她,和她的父母道一声再见,只是现在也来不及了。所以……我能麻烦您,将来如果见到了海叔叔,能帮我转告一声,夏和来找过他们么?”

      “很抱歉。”孙以川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我和海先生只是认识,这次来也是有些其他的事情找他,找不到也只能另想法子,可能帮不上你。”

     【我倒是可以帮你转告他女儿,只是不乐意帮你这个忙而已】

       夏和的脸色暗淡了下去:“是吗……那,打扰了。”他向孙以川欠了欠身,转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  是个有礼貌的小子,孙以川想着。他看着男孩略显失落的背影,陷入了静默。不论是海樵,还是刚刚离去的少年,对她们来说,海棠这个曾经在他们的生命中占据了重要角色的人,如今已变成了一段回忆,一个影子,一个对于让他们而言具有某种意义的名字。随着时间流逝,回忆会消散,影子会淡退,这个名字在他们心中的意义,也会渐渐变得不再重要。

        直到某一天,这些曾经和海棠朝夕相处的人,也不记得她。到了这般地步,与死了又有什么不同?原本他以为,若是自己有一天不在这个世界上,化作一捧黄土,灵魂消散无处寻觅,海棠便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的人。可是现在,他忽然明白,自己于海棠而言,亦是如此。除了他之外,再没有人知道,这个如花朵般娇艳的少女,还活在这个世上,每天每天,同命运挣扎着。

        孙以川离开了小区,开始往回走。今日的天气晴好,可他不愿在外面多耽搁,明明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,他的步伐却控制不住地加快,能节约5分钟,抑或10分钟的时间,都让他觉得满足。他急于想回到那间小屋里,去找那一个,那世界上唯一一个,愿意与他互相取暖的女孩。

        毕竟,冬天快要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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