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五十四)

        阳光灿烂,和煦又温暖。海棠独自一人,安安静静地坐在操场上,周围弥漫着的青草的味道——割草机“嗡嗡”的劳作声刚刚才停歇。她就这么抱着膝盖,将脑袋轻轻地枕在上面,安安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洗,她也能听得到,周围的人们喧闹着,嬉笑地跑过一处又一处。

         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,她想。细软的头发松散着,垂了下来,海棠本想伸手挽一挽,脑子也下了命令,无奈胳膊就是懒洋洋的,一动不动,任凭发丝遮住了她的面颊,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。

       没想到连自己的胳膊都不听使唤了,海棠暗自揣测,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病症之一。几分钟前,她刚踏出身后的那栋大楼,拖沓着脚步,却不晓得该往哪儿去,走着走着,觉得脚下渐渐柔软,像是踏在了操场中央的草坪上,便索性坐了下来。整整一个早上,她都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般,被摆弄这做各种各样的检查,听着这样那样的指令,不断地平躺,深呼吸,再坐起,从一个诊室辗转到另一个诊室,直到最后出了CT室的门,灵敏的听力让她捕捉到了一声叹息,心提了起来。海棠很明白,那是命运在审判她。

         脑垂体瘤——温医生身旁的老教授缓缓吐出这几个字。一开始她恍惚着,险些没有听清,只来得及抓住那一个“瘤”字,全身的力气便仿佛在瞬间被抽离了,有如堕入了寒冰地狱一般。她拼命想抓住些什么,可却无法动弹,只得死死得用指甲掐自己的手掌心,让自己残留点知觉,哪怕是痛,也好。

        要是孙以川此时在就好了。海棠突然有些后悔,一大早把他打发去买那些精致小玩意儿,若是他在,看她这么使劲掐着自己,一定会大声吼她一句,然后把她的手指用力掰开。身旁的温医生见她失魂落魄,一边详细地解释她的病情,一边又忍不住出言安慰着,可海棠的脑子仍是嗡嗡乱叫,几乎没听进去几个字。到了最后,还是她主动开口问了,这个病,会死吗?

       温雨露用手掌温暖着她的脸,犹疑了一阵,才对她说,死倒不至于,这一类的肿瘤大多数是良性的,只是从图像上看,她的脑垂体瘤不仅压迫了她的一部分视神经,压迫的部分还大面积地粘连和包裹着。以当前的科技手段,很难将它完全剥离开——意味着这个瘤就算仁慈到不影响她别的器官,不威胁她的生命,至少此时此刻,乃至以后无穷尽的时间,会让她彻底成为一个瞎子。

        海棠无力地点点头,只说了句谢谢,便摸索着想出门,险些撞上廊柱的一瞬间才知道自己落下了手杖。从追赶来的温医生手中接过它后,友善却又带着三分疏离地回绝了她想要陪伴自己的好意,只推说想出去走走,理一理思绪——她确实想安静地坐一会儿,是而此刻在这片草地上,她放空了自己,懒洋洋地晒着太阳,脑子里什么也不想。

       可这样安静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。海棠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滚过刚刚听见的所有响动,仪器作动时呼呼的风声,安静的走廊上不时踏过的脚步声,还有老教授对着她,深感为难地吐出那几个字时,略微嘶哑的声音。她尝试着在脑海里还原这些场景,精细地要求要如同亲眼所见一般,似乎这样就能刺激一下她荒废已久的视神经。可即便这样,她构建出的场景仍是有些偏差:她记得分明,出来之前那条长长的走廊,是自己拄着手杖一点点走完的,可她脑海中想的,却是在走廊的中央,在她身前有一个人,逆着光,牵着她,一步一步走了出去。她从未见过他的脸,所以能想象的,也只是那样一个模糊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  嗬,孙以川。

       海棠咬紧了嘴唇。他倒是放心的很,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出了门,也不担心她在这里随便一个不小心,将他们的关系吐露个干净,只怕还没等往回赶就被丢进了牢房。这次出发前,她还悄悄掰着指头数了数,这回是第三次踏出那扇门,那扇原本对她来说是囚牢,可如今却成了她仰赖为屏障的,那一扇门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可惜,自己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他的脸。海棠托着下巴思考着,就算将来死后,灵魂坠入了地狱,到了那时想要恨他,可要怎么从茫茫的百鬼中寻出他来?也不知道老了以后,自己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,单凭一声咳嗽,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,就能认出他来。

        “啪嗒”,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滚落到海棠脚边,惊了她一跳。没等她细细反应,耳旁远远地传来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道:“姐姐——帮我把球丢过来——”

      海棠没有动作,她不知道小男孩口中的球离她多远,在哪个位置。

      “姐——姐——”,小男孩见她毫无反应,拉长了音调,“麻烦帮我把球丢过来——”

      海棠犹豫了一阵,颤颤巍巍伸出了手。也许,她碰巧能摸到那个球也说不定呢?忽然,指尖擦过一层皮质的触感,她的耳边传来温雨露的声音,“来,接住了。”

      她替她捡起了那个球。

      “温医生……”海棠踟蹰着,忽然感觉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。温雨露怜惜地望着她,说:“小棠,别难过,咱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。这个疾病并不可怕,你要坚强起来,相信自己,总有一天你会康复的,温医生对你有信心,啊。”

       她轻轻摇了摇头,似是并未听进去。温雨露皱了眉,打从心底里担忧她一时承受不住而意志垮塌,没想到面前的少女只是微微凑近了,柔声问了一句话,却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:

      “孙以川呢?”



(灰灰不是医学生,如有硬伤求轻拍……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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