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七十四)

"玲姨:

       这是一封定时邮件。

       当您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 ,我已经身在牢狱之中,也许,这辈子再难拥有自由。请不要惊讶,也不需要为我感到惋惜。这是我罪有应得。"

       深夜,孙以川半卧在床头,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,正聚精会神地打着字。不断被敲击的键盘在橡胶保护套的覆盖下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。每敲上一段文字,他总要低头看一眼身边熟睡的女孩,目光极尽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,明天,便是他和吴晓军约定好的第三天,中午十二点前,他必须如约赶到碧潭市公安局,投案自首。

       对此,海棠一无所知,好在,自己还来得及在这短短两天时间里,极尽所能为她盘算好一切。

       "玲姨,请相信我别无选择,不论是几个月前,抑或是现在。我知道您一定不愿相信这是真的,但,我从未后悔自己做出的一切决定……或许在此之后,警官们会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您。”

       “我自小举目无亲,多年来您对我几番照料,以川不胜感激。本不愿拖累您,但,我没有旁的人可托付,只相信您,所以,请允许我最后求您一次,替我照顾好小棠。不需要太久,待到碧潭市局的吴队长联系上她父亲之后,他会来接她回家。"

        写到这里,身旁的海棠浅浅地翻了个身。他轻抚她的发丝,揪住她有些卷翘的发尾,调皮地蹭她的两颊。睡梦中的女孩有些恼意,用手轻挠了几下,随后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。

        他轻笑,继续把精力放到面前的电脑上:

        “如果,尽管我并不希望如此,如果她的父亲介意她的病情,或是因为生活上的负担而不愿接纳她的话,请您转告,她的医药费我会全力承担。这两天,我已将老家我父母留给我的最后两间屋舍,委托当地的中介尽快变卖,所得的钱款都会在第一时间转入您的账户,连同我现有的五万零三千八百元存款,和我现在居住的这间屋子的房产证明,都会一并放在她的随身行李当中。请您届时一并转交给她父亲。这应当足以负担她的一系列治疗费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 “万一,我但愿这是万一,她的父亲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,不愿或者不方便接纳她,那么,我想请求您代为养育,直至她长大成人。为了减轻您的负担,上述的钱款归您打理,作为她成年之前的全部花费。我明白,这是个无比自私的请求,但我别无他法,只能再三请您原谅。不过,在这种情况下,还希望您不要对她透露任何有关于她父亲的消息。我想,她未必愿意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 孙以川的嗓子有些发紧,分离之际,他对她的当下,未来,无一不是满满地担忧,但此刻都只能忍耐。

       “除此之外,请允许我再啰嗦一些:

         她的行李当中,已经放了她这阵子正在服用的药,剂量我已经写在了药盒上;

        她爱用的那些瓶瓶罐罐,我也都将牌子列成了清单附上;

        行李当中有一本诗册,是我为她抄录的,已经在她背的最新一页折了角。她已经能自主学习和背诵了,只是少些定力,还请您监督她;

        那把小提琴,是我母亲的遗物,现在由她保管了。她拉的不错,只是我没有机会再指导她了,方便的话,还请您代寻一位有耐心的小提琴老师指点她;

        生活上,她现在已经不怎么依赖旁人了,很大程度上可以照顾自己。只是,在饮食上还请您多多留意些,她吃东西不太有耐心,偶尔烫着自己,还常常会被鱼刺扎着舌头。”

        写到这里,以川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朦胧,伸手一揉,手背上却沾上了几滴泪。他愕然,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这样感性。他看向发着蓝光的电脑屏幕,读着上面的一行行文字,只笑自己,啰嗦过街角出了名爱念叨年轻人的那位阿婆。

       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,凌晨两点了,于是决定不再废话,毕竟还要留时间为海棠收拾行李。以川深吸了口气,平复了情绪,十指在键盘上,一口气敲下了最后一段话:

        “最后,不论未来我受到怎样的惩罚,请您不要对她提及半个字。若她问起我,烦您转告她,不要找我,也不必打听,无需等待,亦无需想念,从今以后,只当我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输入了文末的句号,以川将邮件点了“保存”,设置好了发送时间后,合上了电脑。窗外,夜色漆黑如墨,一轮弯月皎洁明亮,周边点点繁星,不自主掩了灿烂的光。

      多看几眼吧,他想,原本此刻无暇也无心睡眠。那天总是会来的,不是么?只不过,比自己料想中提早了一些罢了。世事本就无常,这一点,鲜有人比他体会更加深刻。

       此刻,他很庆幸,在他离去之前,她什么也不会知道。


      次日。

      大清早,海棠被孙以川从被窝里刨了出来。不用问她都能猜到,现在也不过早上六点左右,刚探了一个脑袋出来,周身的温度之低便让她有种藏回被窝里的强烈冲动。海棠眯朦着眼,不情不愿地把胳膊肘从被子里伸了出来,让孙以川替她穿毛衣。

       虽然,两个人从头到尾,一句话都没说,以至于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要一大早的起床,只晓得多半又要出一趟门。

       到了现在,海棠也只当是孙以川小心眼儿,为着上次她举着把刀在客厅准备“迎敌”的事儿,气还没消,成天成天的不知瞎忙什么,从早到晚连个人影也见不到,是而自己也没必要主动和他搭话。犯不着!谁还没点脾气呢?

        好在两人的默契足以好到让他们不用说话便能凑合把日子过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 洗漱完的海棠打着哈欠从卫生间出来,扑鼻而来的便是久违了的油条的香气,隐隐约约还夹着甜豆浆的味道。海棠大喜过望,想着是孙以川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直接道歉,便买了刚出锅的油条来哄她。天知道这有多难得!上回她三口两口将他刚买回来的油条就着豆浆吃了个精光,转眼间连渣都不剩,可到了晚上便嚷嚷着脸上冒起了痘痘,被孙以川好一阵教育,自此之后,她的“油条自由”就被毫不留情地限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 看来这人真是知道“错了”,海棠美美地想着,很自觉地也不多说什么,坐下享用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 “有件事,”她听见他说,“晚一点,我带你去姚姨家。你在那儿待一段时间,我要出趟远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“去多久?”海棠嚼着油条,口齿不清地问道。她还不太习惯这样住在别人家里的打算,只是一想起上回的事,她确实也没有自信能胆大到一个人呆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 “就一两天。”以川回答的轻描淡写,海棠也没有太当回事。兴许真是什么要紧的事吧,她猜想,原本他这阵子就总往外跑,“对了,你的行李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,出门就带上。还有你的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“为什么!”海棠有些不满,不是才一两天么,至于这么严格嘛。以川却是不容她多做狡赖,只说学琴是件长久的事,打基本功时一天都不能落下,恼得海棠直撇嘴,嗔怪道他拿着鸡毛当令箭,气呼呼地端着豆浆又饮了一大口,却一不小心中了招,呛得直咳嗽。

         “慢慢吃,不着急。”以川给她又盛了一碗递了过去,“时间还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海棠埋头吃着,不置可否。若是他此刻能视物,便能知道,坐在她面前的孙以川,此刻碗中的食物分毫未动。他就静静地在那儿,只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女孩,望着她用拇指抹了嘴角的油渣,放入口中一吮,笑得心满意足。

         慢些吃,趁此刻,我还能多看你几眼……

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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