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不知道的事（七十八）
上午，十一点四十五分。
孙以川下了公交车，往前走了好一段路，终于看见了远处醒目的警徽。
想到几分钟之后，自己的腕上将会戴上一副冰凉的手铐，被关进带着栅栏的小黑屋里等着被传唤，他只能自嘲地笑笑。
他手中有一页报纸。这是海棠刚"来"没多久的时候，以川特意上街买的，当时的茉湖晚报，内页不起眼的角落里，一则寻人启示，女孩笑的明媚。
他没有海棠的照片，甚至来不及拍一张。左右到了监狱里，是什么也不能带的，原以为自己能将她的脸刻在心里就好，可临出门前，他还是带上了那页有些褶皱的报纸。
即便是一张黑白的照片，也一样给了他勇气，让他觉得，似乎这一路并不是那么孤单。
咨询窗口内，值班的民警正埋头整理着文件。以川缓步上前："您好，我叫孙以川，我是来——"
"身份证带了吗?"年轻的警员忙着手上的活计，头一分未抬，"拿过来我登记一下。"
办公楼内。
吴晓军在走廊上狂奔着，脚下皮鞋锤地，发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一路上掠过楼道中押着嫌疑犯的警员，打扫的清洁大妈以及好不容易寻回走失的孩子，正哭哭啼啼的妇女。
那位可怜的母亲见着老吴迎面狂奔而来时，还当是犯人越狱出逃，下意识发出一声尖叫，顺带搂紧了怀中的小男孩。
此刻的吴晓军却也顾不上这么多。前一秒刚踏出局长办公室的他此刻恨不得自己再多长出几条腿来，奔到楼梯拐角处时更是单手一撑栏杆翻身跃下，落地时险些崴了自己的脚。
孙以川可千万别来的那么准时，妈 的！老吴同志心里骂骂咧咧，有钱人的游戏他一点也不想掺和，此刻却又不得不投身其中。好不容易下了楼，视线在大厅中搜寻一番，目光恰好捕捉到了咨询窗口那个熟悉的背影。
而背影的主人此时正将自己的身份证往窗口递去。
"哐！"的一声，吴晓军结结实实地将孙以川撞了个趔趄，看的窗口后方的警员一脸迷惑，"吴队长，这是怎么了？"
气喘吁吁的吴晓军原地缓和了半天，抬起头时看着面前的两张脸，皆是一副状况之外的表情，瞬间明白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，便搭住孙以川的肩膀，摆着手道："没事儿……这是我亲戚，特意来找我的，走走走咱出去说。"说着便拥着他往屋外走去，留下窗口的小警员在原地满脸问号地挠了挠头。
"等一等"，二人走出不远，孙以川便挣开了吴晓军的手，"吴大哥，您为什么拦着我？"
老吴同志白了他一眼，"为什么？我特么还想知道为什么呢？你小子到底上哪招惹的这丫头？啊？"
以川摇摇头，"我不懂。"。
"我也不懂！"吴晓军没好气地跺跺脚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，"总之你别管，就当你今天没来过，我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，听明白没有？"
以川的脸上浮出一丝警惕，"有谁来找过她，对吗？"
吴晓军有些心虚，不敢直视他的目光，把头扭到了一边，"你别问这么多，就当我从来不知道这事，你先回去，今后该怎么照顾她还是怎么照顾她。"
以川毫不退让： "来的是谁？说了什么？"
"别问了行不行！"吴晓军不耐烦地吼着。
"你告诉我，否则我现在就进去！"以川说着便要往公安大楼走去，被吴晓军硬生生拉住，"你回来！我警告你，要再往前走一步，那丫头就再也没人管了！"
"什么意思？"以川回过身，上前一步逼近了他。
"……来的是她母亲那儿的管家。"
陡然间，孙以川脑海中浮现出了海棠母亲的样子。他曾亲眼看见在海棠的旧居楼下，她不顾丈夫的哀求一心离去，果断而又决绝。
"对方有没有说，什么时候来带她回家?"
吴晓军略带疲惫地摇摇头，"没有……"
上午万老表明了来意之后，吴晓军不知对方究竟了解多少，而自己又该不该全盘托出，犹豫不决之下，也只好说这次的调查是无心之举，想含糊其辞一番 ，不曾想万老客气地将局长请了出去，掩上门径直问他：海棠小姐，是否还在世？
彼时，吴晓军无奈地点了头，他不愿意撒这个谎。面前的万老眼中泪光闪闪，颤抖着的手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礼帽，可他沉默了许久，却又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：
海棠小姐现在……还不能回到她父母身边。可以的话，能请你们继续照顾她吗？
初听见这句话时，吴晓军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，震惊之余，他也想反问对方，难道你们就不想见见她，不想知道她这段时间寄人篱下，到底过得好不好？可这样的话，终究没有问出口。
按照一名警察的固有思维，海棠的亲人若是得知她仍在世的消息，应是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，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，让人唏嘘。可他又忍不住开始思考，让孙以川接受制裁，到底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，还是自己对正义的的一厢情愿？若是坚持下去，即便犯人获罪，受害者得偿，可那名瞎了眼睛的少女，或许就会失去这世界上，最后一个愿意真心照顾她的人。
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，发现孙以川正通红着双眼怒视着他，"吴大哥，你告诉我， 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?连问都不问一句，有家也不许她回，既然如此一开始又何必找她?"
"我哪知道！这不还都是你惹出来的破事！"
以川喉头一紧，偏偏吴晓军这句话正狠狠地打在他的心头。明明心疼她如今的处境，可自己才是罪魁祸首，唯有他，最没有资格替她埋怨任何人，"不！"他嘶哑着声音，抓着吴晓军的手就要走，"你带我去见那些人，我要问个明白！"
吴晓军赶紧拦住他，两人揪扯了一阵，终是凭着自己多年的从警经验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将孙以川摁倒在地，喘着粗气怒斥道："你丫疯够了没有！对方摆明了不想她出现，你贸贸然一闹，指不定他们还要把她藏到更见不得人的地方！现在去非但帮不了那丫头，连你自己也得赔进去！告诉你，老子对你孙以川已经仁至义尽了！再想去送死我可不拦着！"
地上狂躁的人静默了，吴晓军还当他是惊得傻了，心软之下将劲道松了些，却听见以川喃喃说道： "她有家不能回……"
"清官难断家务事。"他冷冷地回应。
孙以川似是没听见他的话， "他们厌弃她……"
"你管他那么多呢！"
"我原本羡慕她，有父母亲人可以依靠，被无忧无虑地保护着，可现在，她几乎没有家了……"
吴晓军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，"那你给她一个家不就完了？"
瞬间，孙以川的眼中荡起异样的神采。嗫嚅许久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，最后也只重重地道了一声谢，转身急奔而去。
吴晓军自然知道他要去哪里。凝视着孙以川的身影渐远，他想起了自己踏出那间办公室门前，老人的那句充满诱惑力的话：
我知道吴先生一直希望在警届有所建树，坦白说，您的能力并不差，如果愿意的话，老头子我还有这个能力，助您一臂之力。
当时的他轻笑，没有答复，可现在他的行动，却也分明做出了选择——
他劝服了孙以川，也确保了海棠不再出现在家人面前。他成了一个帮凶，以女孩为筹码，完成了一场双赢的赌局。
（居然憋了三千多字……求给颗小心心❤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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