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灰灰

你不知道的事(一百零二)

以川将季凡硕“请”了出去。

他目送着那小子踉跄着跑了出去,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撑得住——那个位置,再偏上一点点就是致命伤,更何况海棠下手的力道不小。

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,雨水混着血液,在他肩上开了一朵暗红色的花,倒是颇为好看。

年轻就是年轻嗬,他有些感叹,胡子都没长齐,仅仅是一面之缘,就能给一个人莫名的勇气,让他三更半夜地闯进别人家里。这样的“果敢”,以川自认是没有的,他喜欢深思熟虑,每每要做一件事,总要在脑海里推演无数遍,更要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。

今天的铩羽而归,也算是给那小子上了一课,只是这代价对双方来说,委实有点大。以川背倚着门滑落下来,顺势歇在那儿,方才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,此刻他连抬手都是勉强。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,无奈眼前仍是金星一片,后脑的血迹不知怎么渗到了眼角,拿袖子一抹,红蒙蒙一片,样子有些可怖。

好在她看不见。

他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,转头又反应过来,暗笑自己被拍了一板砖,脑袋都拍迷糊了,正想开口喊她,海棠却好似感应到了什么,抹了两把泪朝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,也顾不得男女之防,她的小手在他周身上下探着伤,气还没喘匀便慌忙问着,他打你了对不对,你手机在哪,我们喊救护车来,我陪你去……前前后后问了一大串问题,愣是没给他答话的机会。

他不会再来了,以川摸摸她脑袋说。

她乖乖地点头。

他掰开她的手取过那半把剪刀,将它撂在一边,扣住她的小脑袋往自己怀里带。海棠愣了愣,紧接着反应过来,伸出双手拥着他,攥着他的衣裳借力往里挤,像条满是吸盘的八爪鱼一般,缠得死紧。

他替她温着有些冰凉的耳朵,掏出手机报了警,听筒中传来接线员柔和的声音,以川刚说了句“您好”,正要报上地址,怀中的海棠乍地直起腰,一把抢下手机摁断了电话。

“怎么了?”

她冷了脸,为什么不找老吴?

他刻意不掩藏声音中的虚弱,装得诧异又无辜,只说三更半夜地,不想麻烦人家。话尚未说完,便招来了一声叱骂:

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骗我!

心中莫名的,一股热流涌了上来,好像奔腾的海浪,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了他全身。他自豪又兴奋,多巴胺以可观的速度分泌着,间接缓解了他伤处的痛苦。

她怎么能这样聪明?

安心的笑着,他重新将她的小脑袋塞进颈窝里,轻抚着她的后脑勺,打着商量的语气问她,海棠,我放你走,好不好?

她没有答话,仿佛什么都没听见。

他用手掌包着她小手,将电话拿了回来,柔声劝着她,你看,多好的机会啊,警察会捉住那个混小子,把他好好管一管,之后随便一查,也会发现我不是什么好东西,再顺带把你救下来,一举数得,是不是?

于他,当然可以毫不吝惜地豁出命去,可孙以川真心怕,那样一个执拗的小子,防得住一年半载,也未必防得住十年八年。这个契机来的太巧,只要他拨通了电话报了警,她会重新回到大众的视线里,以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受害者姿态,受父母亲人的庇佑。

一切都顺理成章得可以。

以川紧了紧搂着她的手,正琢磨着是不是再劝一劝,忽地发现不知何时手机又回到了她手里。她将他撇在一边,摁了吴晓军的手机号拨了出去,简短说了几个字就撂了电话,将手机一把甩出老远。

“我晓得我辩不过你。”她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,动作温柔地钻回了他怀里,环着他腰际的手,也是冷冰冰的。

 

推门而入的吴晓军,吓得三魂丢了七魄。

也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,他今日恰好调了班,打发女儿回了学校,这才有机会补上之前错过的结婚纪念日。海棠电话打来的时候,吴晓军正光溜溜地从浴室里出来,望着床上含羞带臊的妻子,正欲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拿下,手机传来昂扬的国歌,顷刻间将他的兴致一扫而空。

那丫头只说了四个字——“你赶紧来”,说完电话就断了,听得吴晓军心里直发毛。容不得多想,夫妻二人赶忙驱车前来。担心屋内有诈,他还特地将温雨露留在了车上,可在进门的时候,他一个警察,饶是经验丰富,望着遍地的斑斑血迹,也禁不住脊背发凉。

吴晓军在角落里找到了他们两个。

以川顶着一脑袋血,面色青白,已然失去意识。海棠衣着单薄地蜷在他怀中,眯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。

老吴小心翼翼地上前,鞋底发出的细响却先一步惊动了她。海棠猛地睁开了眼睛,用力一扑挡在昏迷的以川身前,抄起手中那半刃剪刀,好似炸毛的猫儿一般威胁他:“不许过来!”

“是我!”吴晓军连忙出声制止,“安全了,把剪刀放下。”

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,海棠悬着的心这才落下,绷紧的神经一松,口中还未来得及多说一个字,竟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。

 

姚玲接到消息,已经是五个小时以后。

匆匆忙忙打了车到医院,在大门口正好撞上了出来买早餐的温雨露,一路跟着她走到了手术室门口。

温雨露指了指在长椅上坐得绷直的海棠,无不心疼地说道:“一晚上了,怎么劝都听不进去,就这么呆呆地坐着,也不见这丫头动一动,喊句渴。”

姚玲缓步走到海棠身边坐下,拿起她的手温着。女孩轻轻抖了一下,继而反应过来是她,轻唤了一声:“……姚姨?”

“你知道是我?”

“我认得你的味道。”

姚玲细看去,海棠此刻硬生生熬了一夜,嘴唇没有半点血色,眼周更覆盖着一圈淡淡的乌青,不由难过,“去睡一会好不好?”

“路上睡过了。”女孩的话很客套,不动声色地婉拒了她的好意。温雨露在一旁看不下去,悄悄拉着姚玲走到一边,说她是力竭晕了过去,醒来的瞬间正好听见值班医生催着抓紧送孙以川进手术室,情急之下不管不顾,愣是勉强打起精神,在手术室外坐了一夜等着熬着。自己和老吴两个人怎么劝也没用,要姚玲无论如何想法子让她合眼休息,否则手术室里的孙以川还不知道怎么样,眼下这个马上就要扛不住了。

姚玲打量了女孩一会,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,唯一的依仗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,此刻要她撇下他独自去休养,只怕是难如登天。只是当下这境况,不劝亦是不行,姚玲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说辞,正要开口,不远处吴晓军正提着一袋子罐装咖啡小跑回来,见了姚玲倒是不意外,客气地递过去一罐,继而挨着海棠坐下。

老吴同样也塞了一罐给她,“喝点,提提神?”

温雨露的白眼还来不及瞪,海棠已然木讷地接过咖啡,拧开了拉坏大口喝下。

“一会他出来,你可别跟他告状,说我让你饿着肚子还给你喝这玩意儿”,吴晓军抓紧机会打着趣儿想分散她心神,“老子可是你俩的救命恩人,不好恩将仇报的。”

海棠嘴角一弯,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,却也笑得勉强,道:“你放心,我会和他说,要他好好谢你。”

吴晓军听了这话,亦不忘调侃着,“你倒是能做他的主。”

“我自然能做,”海棠说的尤其笃定,顿了一顿,语气亦是柔和了下来,十分诚恳地冲他道谢,“老吴,我和以川,都谢谢你。”

“小事”,吴晓军拍拍她肩膀,“海棠丫头,你可不用帮那小子算这些人情账。就冲我和他这师兄弟的交情,不用说什么谢不谢的。”

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紧皱的眉头缓和了些,笑着笑着,垂下了脑袋,似乎是在闭目养神。吴晓军正犹豫着是不是借此机会将她送去休息,海棠双手蒙着面,又将脑袋支了起来,“老吴。”

“嗯?”

“你刚刚,喊我什么来着?”

他陪着一夜没睡,脑子有些发懵,“海棠啊?我应该没记错你名字才对……”

“可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,我叫什么,是吧?”

完了!吴晓军瞪大了眼睛,猛然反应过来,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叫出了她真名!吴晓军心里打鼓,只得擦擦头上的汗,勉强解释着,“嗨,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,以川老早跟我提过一嘴,他一说我就——”

等等,不对!话没说完,吴晓军心里就暗暗叫糟。这要是换做一个普通人还好,可他一个警察,尤其是一个管治安的警察,听到这样一个遍布了当时的网络和纸媒的失踪少女的姓名,不可能不起疑心,更遑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脱口而出!

“哦……你有心了。”不等吴晓军解释完,女孩径直将手中的咖啡罐交还给他,接着闭目养神。吴晓军悄悄用余光打量着,海棠神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,可凭着自己敏锐的第六感,他始终觉得,自问出那句话时,她就已经嗅出不对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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